——記憶中的觸摸
牆上，有一排排深淺不一的指印。那不是灰塵，不是污漬，是我父親晚年留下的手的痕跡。年紀大了，他走路總要扶牆，那些手印，是他與世界最後的觸摸。
當時，我沒能懂。我只看見牆壁的髒，沒看見父親的老。我大聲斥責他：「走路不要碰牆！」他垂下頭，沉默無語。那之後，他不再扶牆。直到有一天，他跌倒了。從此臥床，不久便離世。
那是我一生最深的悔。
後來我們重新粉刷房子。油漆工來時，我的兒子搖頭說：「那是阿公的印記，不可以塗掉。」我沒說話，只是低頭看那牆，那些手印還在，像是時光的一部分，靜靜印著。
油漆工在那手印周圍畫了圖，像一座記憶的神龕。每個來訪的朋友都說，那牆好美。
多年過去，我也開始需要牆的扶持。有一天，我試著不碰牆，走得踉蹌，兒子衝過來攙住我，大女兒把我的手搭在她的肩上。我幾乎忍不住哭出來。那一刻我明白，晚年不是退化，而是讓家人學會撐起彼此。
我的孫女拉我坐下，拿出她的畫。她畫的是牆上的「祖父手印」，她的老師寫評語：「希望每個孩子，都能用這樣的方式愛長輩。」
我回房大哭，向不在人世的父親低聲請求原諒。
我們曾以為「髒亂」是問題，卻不知那是生命留下的痕跡。
我們曾嫌棄「依靠」，卻忘了自己也是那樣學會走路。
當我們成為父親、成為祖父，才明白，愛原來是一種能被傳承的觸摸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