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與我同歸於寂

 「花與我同歸於寂」是取自《傳習錄》中王陽明與朋友對話的典故,其完整說法是:「你未看此花時,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;你來看此花時,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,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。」 這句話強調了主觀感知在認識客觀世界中的作用,說明了事物的存在與其意義是透過人的內心來體現的,即使客觀事物存在,若沒有意識到它,它對我們來說就沒有意義。

花並不以盛放為目的。

它只是在自己的時間裡,
靜靜地展開、靜靜地枯萎,
像是一段不為誰而奏的樂章。
而我們常常誤以為,盛開是高潮,凋零是結束;
卻忘了整段生命——明亮也好、寂滅也好——
都是同一個動作的不同面向。

某天,看著窗邊的一朵花慢慢垂下。
它的花瓣失去光澤,像是悄悄卸下了某種原本屬於世間的重量。
在那個瞬間,不是在看一朵花枯萎,
而是在看存在本身緩緩回到它的沈默。

海德格曾說,存在總是在「退場」中顯現。
花的凋萎,就是這種退場最溫柔的一次示範——
不是消失,而是以另一種方式回到世界。

梅洛龐蒂會提醒我:
我之所以能看見這朵花,
不是因為它是一個外在的物件,
而是因為我的身體與它共享同一個感知的地平。
花並不是被我看見的,
而是與我一起讓世界出現。
我們都被捲入同一場顯現的運動之中,
一樣脆弱,一樣暫時,一樣會沈回寂靜。

所以當花枯萎時,
不只是在見證它的消逝,
也是在看見自身的一部分正透過它亮起。
花提醒的不是生命短暫,
而是存在的光會在最安靜的地方浮現——
在放下與退讓裡,
在那些不再奮力抓住形象的時刻。

我們以為活著就是保持明亮,
但花教會我們另一種可能:
有時候,光會在凋零之後才真正抵達。

當花瓣落下,突然明白:
花與我都不是在「走向寂」;
我們只是共同回到存在給我們的原初位置,
像潮水退回海,
像呼吸歸回身體最深處的安穩。

寂不是空洞,
寂是回音——
生命在顯現與隱退之間留下的回聲。
而花的枯萎,不過是讓這個回聲更清晰的方式。

在那一刻,竟然感到一種柔軟的親密。
並不是我在陪花枯萎,
也不是花在陪我感傷;
而是我們在同一場存在的節奏中,
共同走到了生命的低音部。

花與我,同歸於寂。
不是消失,
而是回到那個一切意義開始的地方——
世界最初的靜默。